胡亥本身对人的情绪敏感, 早已察觉萧何从进殿起就坐立不安。
更何况数日之前, 赵高已经上报了“赵虎”是假的一事, 而偏偏萧何跟这个假的赵虎过从甚密。
萧何和这个假赵虎、再加上后来的蒯彻,三人不知在筹谋怎样的“大事”呢。
但是胡亥并没有立刻抓捕三人审问, 而是选择以高官之位相诱,静观其变。
胡亥有九成把握——萧何这条大鱼,脱不了“少府”这只鱼钩。
对萧何这个人,贴一个“恋栈权位”的标签不算过分。
恋栈权位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只要在其位、谋其政,总比尸位素餐的官员好些。
他举荐了韩信,有了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千古佳话,可也是他在吕后授意下, 害死了韩信。
他爱民护民,可是为了消除刘邦的疑心,宁愿强买强卖败坏自己在民众间的名声。
他曾经被六十多岁的刘邦下了大狱,可是出来后又继续做相国,最终死在相国的位子上。
与之相比,冯去疾、冯劫父子俩被秦二世下了大狱之后,互相道“将相不能受辱”,不愿面对刀笔吏的审问, 于是决然自杀。
况且此刻萧何刚刚辅佐刘邦举事, 怎么都不会想到刘邦能做了后来的高祖。
毕竟刘邦起事, 三四年间风虎云龙, 入关中;不足七年, 便已经平定天下,开创了新王朝。
古代中国数一数,白手起家做皇帝的人里面,刘邦是速度最快的一个。
而且刘邦年纪大,在人均年龄只有不足现代一半的秦末汉初,其不可思议程度,就像是如今八十多岁的褚时健创办了褚橙这个品牌一样。更可怕的是,刘邦此前完全没有过成功经验。站在公元前贰零九年十月这个时间节点上,你就是叫萧何做梦,他都梦不到自己未来会成为大汉相国。
所以在此刻的萧何看来,少府很可能就是此生荣耀的最高点了。
对于少府这个职位对萧何的吸引力,胡亥很有信心。
见萧何叩首道:“臣有罪。”
胡亥微微一笑,心道,果然如他所料。他心中一松,若这萧何当真咬死不松口、真一心求去,还挺麻烦的。
关键是这个月份太忙,也腾不出多余的精力来。
他肯自己归顺,自然再好没有。
胡亥“讶然”道:“萧少府勤恳负责,为朕一大助力——何罪之有?”
第一句认罪的话冲出口后,后面的话就容易了。
萧何把实情一一道来:他是如何与假赵虎相认,假赵虎原系真张耳,张耳又如何与刘邦有旧交,而蒯彻又如何与张耳有旧交,三人又是如何商议,要在明日清晨从掖庭、藏在往宫外运秽物的马车里逃出去。
最后,萧何痛哭流涕,极力陈说,自己全族老小都在丰邑,而张耳妻女都在信都,蒯彻亦然。
三人虽然有报效朝廷的忠心,却为家人所牵累,难以两全。
“陛下以国士相待,罪臣铭诸五内!因心系家人存亡,险些铸成大错。”萧何顿首再拜,且言且泣,“罪臣万死难辞其咎!罪臣不敢奢望陛下宽恕,只是张耳、蒯彻实是受罪臣牵累,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萧何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赌的却是皇帝既然会给他少府这样的高官,多半不会因为他未遂的罪行而惩治他。
更何况,他不仅自首,还交待了俩重要同伙。
“萧少府起来说话。”胡亥看着萧何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笑眯眯问道:“朕的掖庭是你们想出入就能出入的吗?”
萧何一愣,透着迷蒙泪水望向年轻的帝王。
胡亥嘴巴一咧,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宣赵高进殿。”
一时赵高小跑步上殿。
胡亥一拂衣袖,道:“你给萧少府讲讲,这来龙去脉。”
“喏!”赵高扯起笑脸,对着正在尴尬揩泪的萧何,亲热道:“萧大人,是这么回事儿。其实啊,那赵虎是假的一事,陛下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没戳穿,那完全是看在萧少府您的面子上。小臣想着探一探这假赵虎的底细,可惜能力不够,还没探出来,只好跟陛下领罚。谁知道陛下高瞻远瞩,见得比小臣可明白多了——陛下当时就说了,萧少府既然与这假赵虎、真蒯彻密谋,想必是要逃出宫去。陛下真是一片慈心全为了萧少府,特意交待了小臣,让底下郎官谒者放萧少府方便行事……”
赵高在那儿情真意切夸着皇帝,又活灵活现讲述着怎么安排谒者配合萧何等人的逃离行动……
萧何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他就说怎么筹划逃离一事如此顺利,还真以为是三人合体、威力无穷的,万万没想到皇帝这么有闲心,跟他们玩了一出猫捉老鼠。
“萧少府,你都听明白了?”胡亥在上首微笑道:“今晚就有劳萧少府,在这章台殿独宿一夜了。”
这是变相软禁了。
萧何唯有遵命。
萧何彻夜未归,蒯彻和张耳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他俩也是一夜未睡。
随着天色渐明,张耳焦急地在殿前踱步,眺望着宫门口,就盼着能看到萧何的身影。
“你说萧老弟怎么还不回来?”张耳叹气道:“该不会被查住了吧?”
蒯彻安慰道:“张兄稍安勿躁。兴许是回复细务,绊住了。”
“那也不该绊住一夜呐!你瞧瞧,这太阳都快升起来了!出入掖庭的马车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装卸秽物了!叫我怎么不着急?”张耳越想越是担忧,怒道:“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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