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到底上了年纪, 陪着皇帝连日奔波不说, 奏对周旋也颇耗费心神,烛火下, 面色显出疲惫的黄气来。
李由见状, 道:“天色已晚, 父亲安置吧。”
李斯轻轻颔首, 又道:“这趟, 我把婧儿也带来了。你们父女也许久未见了。”
李由一愣,道:“婧儿在伴驾名单之中?”
李斯这趟是伴驾出巡,并不是自家出行带上孙女。
皇帝出巡, 伴驾之人, 所有人的名单, 都是要呈给皇帝, 给皇帝批准了,才能有这个荣幸与帝王一同外出。
所以李斯能带李婧来,那必然是已经上告于皇帝的。
而皇帝答应让李斯带李婧一起来,其中又有彼此心照不宣的含义在。
李由愣过之后, 不确定地问道:“父亲,陛下的意思是……?”
李斯闭目颔首, 哑声道:“剩下的, 就看那丫头的造化了。”
事件中心人物胡亥:……喂!等等!朕怎么就跟你们心照不宣了?!
天地良心, 胡亥看到上报名单中李斯下面有李婧时, 压根儿没往自己身上想, 只觉得是爷爷带孙女去跟儿子团圆一番——这乃是人之常情, 不该拦着啊!御笔一挥,就给批了。
李婧寻来书房,给父亲与祖父送热汤。
“祖父,您可是有事担心?”李婧关切地问李斯。
李斯对小儿子李甲都颇为纵容,就更不必说对孙儿辈的了。他微笑着,白胡子映衬下,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模样。
“没什么,祖父是想你小叔叔了。”李斯没有提刚才与儿子思量的伴驾之事。
李婧笑道:“小叔叔不是就在陈郡吗?来荥阳快得很。祖父想见,让人给个信,小叔叔一日就能到。”
“真是孩子话。”李斯微笑道:“祖父和小叔叔都是给陛下办差的。陛下不许回来,祖父就是写一百封信,你小叔叔也不能回来。”
李婧听在耳中,若有所思。
她年方十五,眉间一点红痣,宛如鲜血要破出般亮红。
正是这一点红痣,如某种征兆般,叫李家众人都觉得,她是个有大造化的。
胡亥倒没有不许李甲回荥阳,但是他不准夏临渊往这边瞎跑,也算是间接限制了李甲。
自从听说了皇帝要出巡的事儿,夏临渊简直是一天三封奏章得骚扰胡亥。
“陛下!臣要给您献上新鲜的俘虏张耳、孔鲋、蒯通等人!”
“陛下!臣要给您看臣养的仙鹤、白龙!”
“陛下!臣在外日久,着实想您!期盼陛下给小臣这个荣幸,去荥阳迎接您!”
胡亥的回复也很简单:老实呆着。
张耳、孔鲋等人自有将军押送来,要夏临渊跑来添什么乱?
再说了,章邯收复陈县之后,又南下汝阴,正是用人之时。
在胡亥看来,夏临渊闹着要来见他,九成九都是为了拍马屁;还是让他跟着章邯干点正经事儿吧。
夏临渊和李甲是被胡亥绑在一块的行动小组。
既然夏临渊被驳回了请见的要求,那么李甲也只能跟着夏临渊在外漂泊。
荥阳接待工作做的还是比较到位的。
胡亥第二日起来,只觉这阵子赶路晃散了的身子骨没那么痛了。
“呜汪!”小二郎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当日在洛水水库,它见势不妙,自己溜入水库旁的灌木丛逃命;等到危机过去,还是赵高领人在灌木丛中唤了半天,才把它找到。
二郎神平时在宫里作威作福,没料到一出宫,就被人盯上了要吃狗肉,大受惊吓,没了在宫中的神气,暴露了胆小的一面。
自那以后,它整天跟着胡亥,可以说是寸步不离;但凡有点大的声响,这就一溜烟跑不见狗了,藏起来等个半天见没有大事发生,才犹犹豫豫从藏身处溜出来,继续跟着胡亥。
“你个胆小狗!”胡亥看着它那怂样也好笑,单手把它抱起来,戳着它鼻尖,嘲笑道:“从前咬朕裤脚的威风呢?”
忽然,小二郎竖起耳朵,似乎在听什么声音。
胡亥疑惑,四顾一望,却什么都没看到。
小二郎却在他手中挣扎起来,一仰肚皮,翻身落地,四腿飞快,冲着门外跑去,很快消失在墙边。
胡亥跟上去,走入外面的园子。
正是初春时节,园中各色花儿都开了,小二郎正绕着一名红衣少女打转,后面嫩黄色的迎春花仿佛开出了一片海。
那红衣少女手持一柄短笛,闻声抬首,眉间一点红痣,亮过旭日;眼角上扬,偏于凌厉;唇角下收,透出几分厌世之相。
她见了胡亥,已知身份,下拜道:“臣女李婧,见过陛下。”
遇到李斯的孙女了啊。
胡亥微笑道:“起来吧——这狗吓着你了吧?”
李婧静静站在那儿,道:“这狗还没有臣女半只胳膊高。怕它作甚?”
胡亥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闻言大笑道:“虎父无犬女。你爹浴血奋战,守住三川郡,保住了敖仓这等储粮重地,是一员虎将;你是他的女儿,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是朕小瞧你了。”
李婧压根不搭理胡亥的夸赞,眉眼不抬,淡声道:“虽然臣女不怕,未必便人人都不怕。陛下养狗,还是要有专人训狗,或以绳索束缚为好。”
在后世,文明养狗,人人有责。但是在这会儿,大家压根没这个意识,更何况胡亥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养只狗嘛,那就是全天下都是狗场。他还真没有过这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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