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半步踏入屋内, 五官分明的面庞一半是月光、一半是黑夜。
这破屋本就狭小, 项羽带着几名亲信将领一进来,空间更显逼仄。
胡亥只觉喉咙被卡住般不能呼吸了。
项羽扫视着屋内众人, 目光如利刃。
胡亥当先站起来, 佝偻着身子,低着头,就像个畏畏缩缩的升斗小民。
也算是神来之笔,他想起关中张伯那说话方式来。
“啊,啊,令长……小的、小的……”
胡亥一起身, 蒙盐、李甲、李婧、夏临渊四人也都跟着起身,装作黔首模样。
只里面尉阿撩高烧昏迷,还躺在草席上。
胡亥这一开口, 直接把蒙盐四人给惊了。
这是……陛下?
陛下还会这么说话?
项羽目光锁定在胡亥身上。
胡亥认出了项羽。
项羽却没有认出胡亥——两日前距离百步的那一记飞戟,项羽瞄准的是洞开的车门。车外明亮, 车内黑暗,在外面的项羽只看得里面有人,却根本看不清里面人的长相。
“啊, 啊,令长……小的们这就出去……”
项羽眯眼,冷声道:“你们是此地农夫?”
胡亥垂首道:“啊,令长, 小的们……小的们……实不相瞒, 小的们原是北地农户, 因赋税沉重,徭役又苦,受不住,带了几个家人,一路逃来的……”
“北地农户?”项羽并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胡亥心中打鼓,只能祈祷李婧的“化妆”技术够好,给他的脸涂得够脏。
他虽然垂着头,却能感受到项羽灼灼的目光,如有实质般盯着他的头顶心。
气氛僵持中,夏临渊只觉自己小腿肚子都开始发软了。
忽然,蒙盐出声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他凑过去,也学着胡亥的口音,道:“令长,小的们是犯了事儿逃出来的……您通融通融……”他从袖中摸出什么东西递了过去。
项羽睨了蒙盐一眼,接过他递来之物,捏了一捏,似乎是满意于感受到的重量,他嘴角裂开一道冷峻的笑容,“你要怎么通融?”
蒙盐看向胡亥。
胡亥忙道:“小的们就不打扰令长大人了……”
李婧小声问蒙盐道:“你给他递了什么东西这么管用?”
蒙盐从牙缝里挤出气音来,“当然是金饼啊。不然还能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丞相府大小姐。”
“你!”李婧瞥了一眼环立的楚兵,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
“慢着。”项羽似乎瞧出胡亥乃是这一群人的首领,盯着他问道:“这些都是你的家人?”
“啊,是的,令长……”胡亥一个个数过去,指着蒙盐道:“这是我大侄子……”,指着李甲道:“这是我外甥侄儿,”,指着夏临渊道:“这是我侄孙……”最后点到李婧,对上她凌厉的眼神,咳了一声,道:“这是我小姑奶奶。”
项羽皱眉,一面往屋子里面查看,一面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胡亥赔笑道:“啊,啊,令长……小的家里辈分比较复杂……”
项羽已经看到了里面草席上的尉阿撩,“这人怎么了?”
胡亥忙道:“这是……这是……这是受寒发烧了。”
破屋已经到了最里面。
项羽环顾四周,视线顺着半开的柜门下移……
胡亥大惊!地上换下来的湿衣裳还在!
不及细想,胡亥一个踉跄扑过去,摔倒在地,将湿衣裳盖在身下,强笑道:“小的、小的见了令长大人……腿都软了……”
项羽嗤笑一声,盯着胡亥道:“你可知道令长大人在寻谁?”
胡亥心中一突,仰着脸,迷迷瞪瞪道:“啊,啊,令长……令长大人的小妾逃了吗?”
项羽蹲下|身来,借着破了的屋顶里漏下来的月光,打量着胡亥,道:“我在找暴秦的皇帝。”
“啊,啊,皇帝……了不得……”胡亥怀疑项羽都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了,他硬撑着,“小的哪里有那个福气见皇帝呢?”
项羽见他一脸痴傻,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起身对跟随的将领道:“绑了带走!”
他们显然很赶时间,不愿意在淮水以北多做停留。
被王离大军包了饺子之后,项羽杀出来,只还剩了这五十几名亲信精兵。
王离大军还在近旁,留在淮水以北,对项羽来说,太过危险了。
胡亥叫道:“令长、令长……小的们粗手笨脚,只会耕田,如何能跟在令长身边……”
项羽已走到门口,闻言侧过头来,漫不经心道:“令长家也有田要人耕的。”
胡亥一口血到了喉咙,不知道该庆幸暂时糊弄过去了好,还是该担心接下来的命运。
胡亥对自己人低语道:“能打过吗?”
蒙盐亦低声道:“我和李甲两个一起,能跟领头那人旗鼓相当。”
胡亥:……
胡亥对楚兵伸出双手,谄媚笑道:“令长,绑得松些。”
打是打不过了,既然免不了要被带走,不如含笑从容,至少能少受点罪。
胡亥的“含笑从容”,只是让楚兵给他格外绑紧了些,此外并没有任何好处。
被绑着走过熄灭的火堆旁时,胡亥脚下一软,又跌倒了,扑在灰烬中,弄得灰头土脸。
那楚兵先要骂他,见他狼狈,忍不住一咧嘴笑了。
“对不住,对不住,小的……小的……”
那楚兵拎起他来,笑骂道:“你他娘的怎么总是腿软?夜里跟女鬼忙坏了?再摔了小心我的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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