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小的好找, 还是从墨侯处打听到了您的去处。”来传信的使者擦着额角的汗水, 笑着欠腰道:“广陵侯,咱们走吧, 陛下召见,在章台殿等着您呐!”
刘萤定定神, 轻声道:“带路吧。”
如霜的月色洒落下来,在那黧黑的城墙上, 蒙盐遥遥目送着刘萤离去的身影。
笛声幽咽,一曲再送远行人。
章台殿, 明月夜。
刘萤一步踏入殿中,迎着李斯冯劫等人的目光, 冲上首的皇帝直拜下去, 她铿锵有力道:“臣广陵侯,自请入胡地,应冒顿单于所求。”
李斯与冯劫都是吃了一惊,可是却也隐隐放下了一颗心。
皇帝与昔日跟随他流亡的数人,关系亲密, 不比常人。
其中广陵侯又是貌美女子,至今未嫁。
私底下, 总有些香艳故事流传。
虽然未必真实,却也能说明问题。
是以李斯和冯劫还真一度担心, 万一皇帝因为私人情谊, 不忍之下坏了大计, 当如何是好。
现下见这广陵侯愿意自己主动求去, 自然是皆大欢喜了。
胡亥默了一默,却是道:“你以为朕已经决心牺牲你了吗?”
刘萤顿首,望着胡亥的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是道:“臣请陛下屏退左右。”
一时李斯冯劫等人都退下,偌大的章台殿上只剩了胡亥与刘萤两人。
胡亥道:“起来说话。”
“不。”刘萤伏在地上,却是仰头盯着皇帝的眼睛,道:“臣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要大大见罪于陛下。臣请陛下,赐给臣,与蒙盐一样的荣誉。”
胡亥怒道:“这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刘萤仰直了身体,正色道:“蒙盐伏于项羽帐中,臣伺于冒顿马上,不都是为了大秦的荣耀么?”
胡亥道:“匈奴与我朝不同,乃是化外蛮夷,视女子与马犬无异。蒙盐武艺高强,又有两万亲兵,且与项羽有前缘信任,朕才敢于将他放在项羽帐中。你——”他见刘莹嘴巴一张要反驳,伸手往虚空中一压,示意她听完,“是,朕承认,你聪慧机警,智谋练达,远胜一般男子。可是你要去的胡地,没有一个人是你的朋友,而你的枕边人,手握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却是你最危险的敌人。”
胡亥提高了声调,语意急切,道:“不用什么天下相争,只那冒顿单于哪日心情不好,你便会有性命之忧。到时候,就算朕领兵去救,也只能救回你的尸首了!”
刘萤一震,忽而笑了,低声道:“臣何德何能,敢使陛下领兵来救。”
胡亥被手下关键时刻抓不住重点的回应气得脑袋发胀,指着刘萤,道:“你——”
谁知道他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刘萤给打断了。
她竟然敢打断皇帝的话。
刘萤竖起一根手指,低声道:“陛下的话,臣已经恭敬聆听,铭记心中。接下来,陛下该听听臣的话了吧?”
胡亥耐着性子,道:“你说。”他站起来走动,疏散心头的躁意。
刘萤望着胡亥,目光坚定,道:“臣自请去胡地,并非一时冲动。平心而论,以臣的眼光,天下男儿多难入目。这冒顿单于,虽未曾谋面,然而臣听闻他与陛下同岁,杀父自立,一统草原,是个响当当的男儿——臣愿意与他一会。况且这冒顿单于既然能做得这番事业,想必不会是个疯子,他只要不是疯子,就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心情不好而伤了臣的性命,毕竟,臣背后站的乃是陛下,是大秦!所以,如果陛下真的有意回护臣,那就好好治理这大秦天下,使国富民强,令冒顿不敢轻举妄动。”
胡亥冷笑道:“古往今来,做得大事业的,未必于私德无亏。你只看到他表面上的煌煌伟业,焉能知道他背地里强|奸民女、欺凌老弱、恩将仇报的嘴脸?”
“嘘——”刘萤提醒道:“现在是该您听我说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恢复了在流亡途中的称呼。
胡亥叹了口气,自知理亏,按住唇角,无奈道:“行行行,你说。”
刘萤微微一笑,这次却垂首沉默了半响,才重又开口,轻声低婉道:“我感念陛下回护之意。可是,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自己过得幸福快活,当初为什么不在金子岛留下来呢?”
当初离开金子岛的时候,胡亥曾经明令,不许再提到这个地方。
这么多年来,当初一同流亡的伙伴们,私底下或许还会提起,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
刘萤还是第一人。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地名,胡亥竟然愣了一愣。
刘萤低声道:“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自己过得幸福快活,应当留在金子岛上,每日唱歌跳舞……”她回忆着,微笑起来,“夏临渊抱着花鸡给女孩子们看情感运途,李婧和蒙盐吃醋斗嘴,李甲与尉阿撩陪伴在您左右——而我们,而我们……”她顿了顿,眼中已经有泪,“而我们也能永留所爱。”
胡亥任凭这最后一句话从自己耳边滑过,极力不让它在心上留下痕迹。
刘萤含泪笑道:“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自己过得幸福快活,又为何要冒着生死之险,登上离开仙境的大船,重回这满目疮痍的尘世呢?博学睿智的陛下,请您告诉我。”
胡亥感到一阵激烈复杂的情感涌上来,叫他喉头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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