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叶剑心,孟聚总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妖孽存在呢?
经历了长途跋涉,叶剑心没半分灰尘肮脏的样子,也不显丝毫疲惫劳累,他一身白衣、举止翩翩,甚至连衣服上的皱褶都丝毫不乱,举止从容得像刚从自家的卧室里出来。
“孟太保,打扰了,除夕之夜,叶某要做个不速的恶客了。”
叶剑心走进厅里,淡淡扫了一眼厅中的布设,那不屑的眼神让孟聚好一阵郁闷。好在他也习惯叶剑心的这副嘴脸了,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公爷大驾莅临,末将深感荣幸。只是寒舍简陋,条件简陋,让公爷见笑了——来人,快上茶。”
叶剑心打断了孟聚的寒暄,他直截了当地说:“朴立英已经死了。”
孟聚一愣,好一阵,他才问道:“徐州府已被南军攻陷了?”
叶剑心自顾在座位上坐下,他缓缓说道:“这是最新的军情。徐州失陷,合肥、寿阳、盱眙等地纷纷降服南军,江淮镇号称百旅三十万大军,到现在已是土崩瓦解,不复存在。朴立英自刎,他麾下的几个镇将不是战死就是降敌了。江都禁军已攻陷徐州,从徐州直到兖州之间,大魏已无兵马能抵挡南军向北长驱直入了——孟太保,听闻这消息,你有何感想呢?”
这消息,其实孟聚已从那位苏墨虞侍读学士那边听过一次了,但那位苏学士说来,孟聚只当他是危言耸听夸大事实,但既然是叶剑心说的,那肯定不会有假了。
孟聚叹道:“我本以为江淮镇怎么也能坚持上一年的,没想到朴帅只顶了六个月。江淮一去,大魏尽去江北屏障,只怕洛京危矣。”
“太保说得没错,倘若没有强力援军的话,单凭慕容家的金吾卫,他们是挡不住的。”叶剑心平和地问:“太保,我听说,南唐那边想招安你们?”
大唐打着援助东平军的名义出兵江北,还发布檄文封孟聚为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南唐与东平军有勾结,这件事已遍传天下了,孟聚也犯不着在这事上撒谎,很痛快地承认了:“对,仁兴陛下身边的侍读学士苏墨虞正在我军这边做客。”
“苏墨虞?”叶剑心嘴角微微翘起,唇角浮起了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这书生心眼很多,人也固执,仁兴帝派了这么一个人来主持,怕是不好打交道啊。”
“这位苏学士很聪明,跟他打交道确实要多小心啊。怎么,叶公爷您跟他也认识?”
“我跟他,也打过点交道。”
孟聚一扬剑眉:叶剑心说得平淡,但大家都明白,在这非常时候,叶家与南朝皇帝身边的使臣接触,能谈些什么呢?大家拿膝盖想都该知道了。
南朝企图招揽叶家,这消息很令孟聚惊讶,但更令他惊讶的,却是叶剑心的态度。
跟这位叶家公爷,孟聚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以往几次接触,尽管叶家公爷对他也算礼貌相待,但在对方身上,孟聚总能感觉到一种傲慢的居高临下感觉,这让孟聚讨厌又无可奈何。
但今天,孟聚能感觉得到,叶剑心的冷漠依然,但姿态却已放低不少。象方才跟自己那样闲话家常般的评点人物,这件小事看似平常,但放在以往,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难道,在叶剑心眼里,自己已够资格与他平起平坐地沟通和交流了吗?
意识到这个,回想起当年在东平第一次见叶剑心时候,自己被他气势所慑大气不敢喘的战战兢兢模样,想起这几年的酸甜苦辣,孟聚有些感慨,又有些恍惚。
叶镇督,当年你期望我的目标,我已经达到了啊。
望着窗外的飘零的雪花,孟聚一时间陷入了迷惘,良久无语。
叶剑心却也不催促他,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孟聚的表情,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同样观看着窗外茫茫的飘雪,好一阵,他才出声说:“太保,你可在想什么呢?”
收回了那些散漫的思绪,孟聚转过头来道歉:“抱歉,公爷,想到了点陈年旧事,一时出了神。公爷,江都那边,对贵府祖上的行事是颇有微议的,我实在没想到他们会派人主动来联系您呢。”
孟聚说得委婉,叶剑心却也明白他的意思:叶倾怀以汉人之身投靠鲜卑,协助鲜卑兵马倾覆了汉人的正统朝廷刘汉皇朝,导致江北流血漂橹,遍地缟素,这件事做得确实过分了,激起了全天下汉人的义愤,即使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沈天策也为此与恩师恩断义绝,投奔了南朝与师门对阵沙场。在江南,叶家一直名列南朝皇帝钦定的国贼名册之首——这么水火不相容的两家到底是怎么搭上线的?
“祖上的事,迄今已有三百年了,往事已矣。南朝的仁兴陛下是个很有魄力的人,行事从来不拘一格。只要我们叶家对他还有用处,他是不会在意一些朝野非议的。”
孟聚没和仁兴帝直接接触过,但从过来的几个谈判使者里,他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帝陛下确实是个很讲究实际的人。从他招降孟聚的条件就可以看出了,那几个条件卡得又准又狠,恰好定在孟聚的心理价位下面一点点,是那种让孟聚感觉很不爽但被逼急了也能勉强接受的地步。孟聚相信,能提出这样的条件,那位仁兴帝确实智谋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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