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奉贾政之命先行回府,安排迎接北静王。此类庶务他平日里做的多了,倒也不慌不忙。先吩咐下人将中门打开,扫清道路后,晃晃悠悠往贾母院走。
“嘭!”
“哎呦!”
刚走到转角处,迎面忽然奔出个人来,一头撞他怀里。贾琏踉跄后退几步,抬眼一看,撞他的竟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琥珀,不由恼火。
“慌什么慌!着火啦还是宝玉疯啦!”
贾琏冷脸斥道,随口扯上宝玉,不想一语中的,琥珀一副见鬼的诧异表情。
贾琏很快察觉到不对,琥珀是老太太亲手调教的,平时行事稳妥,这般莽撞必有大事发生!忙上前一步,问道:“出了何事?”
刚跑了几步路,心里又急,琥珀脸色红润,快言快语回道:“二爷,大事不好啦!不但宝玉犯了病,老太太也知道赖家人全被蓉大爷抓了!正闹脾气呢!她让我去请大老爷和老爷过来,哦,还有蓉大爷!”
“你且等等!”见琥珀急着要走,贾琏连忙喝止,顺手牵住她雪白手腕,柔声软语道:“琥珀姐姐,你和我说说,宝玉怎的又犯病了?谁招惹他了?”
他一直随同贾政招待外客,并不知宝玉在灵堂受惊。
琥珀秀眉紧蹙,挣扎几下,奈何贾琏死活不撒手,只得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了,哀求道:“琏二爷,你快放手!老太太这回真怒了,叫了所有人进屋教训,说要揪出吃里扒外的家伙!我得赶紧传话去,若是耽搁了,我也成反叛草的了!”
贾琏听罢,眼珠滴溜一转,鬼使神差道:“巧了,我正要去东府,正好顺道帮你带话。”
琥珀也不是要亲自去请人,而是到门口传话给小厮。
既然琏二爷愿意代劳,省的自己来回折腾。她当即笑着谢了一声,面带忧色转身回院。
说起来,贾琏算是贾家男人中较为通情达理、平易近人的,受欢迎程度仅次于宝玉。所以琥珀丝毫不觉得劳烦琏二爷不合适。
站在院门口,听得里面隐隐传来老太太叱骂的声音,贾琏暗暗寻思起来。
现今贾赦、贾政“同房各爨”,未分家但各自起火生活。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贾母又尚在世,自然可以如此。等贾赦死后,贾琏袭了世爵,同宝玉只是堂兄弟,再没有不分家的道理。
依照老规矩,正房子嗣独立出去时只能分得极少家产,这也是为何其他族人需要依附宁荣二府的原因,贾琏也并不介意多分给宝玉些家产。
但是老太太看宝玉比看眼珠子还珍贵,好似天上少有地上绝无。若她死前就强行给宝玉分家,以她的偏心程度,荣国府除了这座宅院,怕是留不下什么东西给自己!
想到此处,贾琏暗暗警惕。略一寻思,便捂着肚子往自己院里走,遇见下人就苦着脸解释:
“哎吆!疼死我了!定是在东府吃坏了肚子!下回必须叫蓉哥儿换个厨子!……”
短短一段路,下人们都知道琏二爷吃坏肚子着急拉屎去了,暗笑不已。
贾琏回到自己院里顿时不疼了,想到接下来事态的发展,不由大乐!
……
这时贾政已领众人来到荣府前,看到小厮们恭敬迎候,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贾琏已通知过老太太,里面也该做好了待客准备,于是没有再通报。
各府下人抬着轿子,一直走到垂花门外方才停下,落轿后,北静王等主子下轿。
看到院门口口冷冷清清,无人恭迎,贾政心下不悦,暗恼贾琏办事不利。
水溶等人似未察觉,脸上带着淡淡笑容,缓步进门。转过紫檀木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又经过三间小厅,方走进大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众人欣赏着精雕细琢富丽堂皇不输王府的建筑,纷纷颔首。
别的不说,论享受贾家从不落于人后!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儿都没,贾政预感不妙,却也不便让贵客在外等候。
于是告罪一声,让兄长贾赦陪客,自己先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荣庆堂里,一众丫鬟媳妇婆子人挤人跪了一地,个个低头垂首,寂然无声,像是在罚跪。
套间暖阁里,贾宝玉仰面闭目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痴态如故。
贾母含泪坐在床沿儿上,紧握孙儿的手,早已呼唤了千百回,可惜宝玉毫无反应。
她却不知,以往宝玉犯病大多是胡闹,任意使性儿罢了。不然为何哄哄就好?
这回却不一样,触及生与死这种极致问题,多愁善感的宝二爷一时难以想清楚,彻底沦陷。
贾母哀哭道:“宝玉啊,你快醒醒!你要是好不了,可叫老婆子我怎么活啊!”
“老太太先别着急,太医很快就来了……”
李纨白皙脸蛋上淌着两行泪,心里委屈极了,却不得不出言安慰贾母。谁让这里就她一个大人?
贾母正满心怒火无处可发,一听这话,掉头叱骂:“你现在瞎充什么好心?当时怎不拦住?但凡用些心,宝玉何至于被吓到!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心就这么狠么!”
泪水滚滚而下,李纨不敢再说,默默跪下认罪。
贾母气没处撒,忽又骂起贾蓉:“长得人模狗样,也是个混账无赖!好的不学,偏跟他老子学坏的!小小年纪,怎就敢砍人头!还拿来吓唬宝玉,这是恨不得宝玉死啊!”
这一刻,贾母似乎成了比窦娥还冤的怨妇,逮谁怼谁,好像宁荣二府除了她自己全都要害宝玉。
看到下人跪了满地,贾政开始还以为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结果站在外间听了几句,才明白又是宝玉作妖!
“逆子!他活着全家都不得安生!”贾政顿时怒气填膺!
他早看儿子不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族长新丧的当口,竟然还不消停!是可忍孰不可忍!
贾政喘着粗气,胡须抖动,四下乱看,却没寻到趁手的家伙。干脆抓起一个矮凳,举着便撞开内门冲进暖阁里,口中大叫:“让开!都让开!我打死这孽障,一了百了!全家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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