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的家不算大,但也足够两个人生活。
客厅铺着柔软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其中一幅画的下面,还有一座尚未完工的雕像。那雕像足有一人高,囊括五官和四肢的雏形,神态接近新古典主义,被冷色调的台灯一照,映出了大理石独有的光晕。
或许是因为不喜欢展示一个半成品,陆明远用绒布盖住了雕像。
诚然,他缺乏待客的热情。
苏乔主动询问:“陆先生,我能睡沙发吗?”
陆明远摇了一下头。他敲响一间卧室的房门,安排道:“你住这个房间。”
头发湿了,外套上沾着雨水,他迫切地想洗澡。但是苏乔还在这里,她提点道:“您的父亲,陆沉先生,他在宏升集团做董事长助理,做了三十多年。今年一月份,董事长出车祸去世,股权也没有变更⋯⋯董事长有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和孙女。”
陆明远对这一场豪门争夺战有所耳闻。今年二月,他收到父亲的邮件,父亲说要放下国内的事务,来欧洲散心。
他意识到父亲想从商业纠纷中抽身。
苏乔自认看准了时机。
她撒谎道:“我老师叫陈贺,是你父亲的私人律师,为他工作了三十年,把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陆明远坐到了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茶香蒸腾时,他又想起了杵在这里的苏乔,便给苏乔也端了一杯:“下午出门前,我烧了一壶热水,没凉。”
苏乔接过杯子,心中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陆明远会给她倒水。
陆明远用茶杯捂手,言辞散漫道:“你老师的好朋友,和他保持了三十年的雇佣关系。”
“这么说也行,”苏乔退让一步,委婉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有三十年的交情。”
陆明远不甚在意:“我和你也有一天的交情。”
苏乔接话:“或许将来,我也能和你做朋友。我是说,如果我有这个荣幸。”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
陆明远却没有明显的反应。他喝完半杯茶,拎着浴巾走进卫生间。在那一刻,反锁门的“啪嗒”声,似乎格外清晰。
花洒喷头被打开,蒸汽肆意蔓延,蒙了雾气的镜子照出他的身形,无论正面还是侧面,都经得起苛刻的考量。可惜这幅景象无人欣赏,就连待在卧室里的苏乔也没有半点旖旎心思。
她恰如一位本分的客人,坐在指派的房间里,低头查看自己的邮件。
窗外的风雨如水幕一般,接连不断,冲刷着单层玻璃。苏乔略感疲乏,给自己的秘书发消息:“一个礼拜之内,要是一无所获,我就回国。”
秘书二十四小时在线,很快附和道:“好的,我会跟进技术组。”
再怎么依赖技术组也无法改变她们的处境。这一句真理,苏乔和秘书都没有点破。但苏乔仍然在努力挣扎。她既可怜自己孤军奋战,又无法拉拢得力干将。不过她的优点在于,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会坚持到底。
等她忙完,已经是凌晨一点。
房门外还有脚步声,陆明远也没有睡觉。他四处走动,像个游荡的守夜人,后来他终于停了下来,却传出一阵响亮的剁刀声。
刀刃敲击在硬物上,发出“咣当、咣当”的重响。
富有节律,让人心惊。
一个深居简出、爱好匮乏的男青年,在凌晨时分挥刀,恶狠狠地砍着什么。还有回来的路上,他对待酒鬼的凶煞态度、一言不合就骂脏话的习惯,总算让苏乔明白了,陆明远这个人呢,表面上冷静,像座冰山,其实脾气不好,易燃易爆。
苏乔打开房门,直奔声源而去。
陆明远就在厨房,背对着她,右手拿着一把菜刀。
苏乔把防身的小型电棍塞进衣服口袋,热络又恳切地问他:“嘿,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呢?”
“做鸡。”陆明远回答。
“做鸡?”苏乔笑出了声音。
陆明远听出她的歧义。他将菜刀立在木板上,拿起英国乐购超市常见的整只鸡的包装盒:“我准备了生姜、土豆、西红柿,我想炖鸡汤。”接着挑衅了一句:“犯法吗,律师?”
苏律师笑意不减。
她说:“你想吃就吃啊。”
厨房灯光偏暗,苏乔忽然走近。或许是因为刚洗过澡,她身上沐浴液的香气掩盖了鸡肉的腥膻味,半干半湿的长发搭在后背,让人联想起湖中水妖。
她换了一条睡裙。裙摆刚好遮住膝盖,一双长腿雪白如玉。
陆明远瞥了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她带上了睡衣,果然早有准备。
他举刀继续剁鸡块,像是沉默寡言的樵夫,在深山中劈柴拾薪。很快处理完整只鸡,他又把所有材料扔进锅里,加水、放盐、按下开关,就甩手不管了。
苏乔在他身旁道:“等你炖好这锅汤,能不能分我一碗?”
她放缓了语气,漫不经心:“我只要一碗。”
陆明远用毛巾擦了擦手,答非所问:“你的房间还亮着灯,你几点睡觉?”
苏乔思忖片刻,实话实说:“凌晨两点。”
陆明远就把毛巾挂在脖子上,道:“你来看火候,我先睡了。”
苏乔闻言一愣。
她心中有些好笑,觉得陆明远有点儿意思。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
昨晚的雨一直没停,到了早晨,雨水牵扯出雾气,街头巷尾的房屋都沉浸在薄雾里。遥望远方,还能见到高耸入云的教堂尖顶,以及顶端伫立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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