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眼疾手快,在他往后倒的同时便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来。那腕子入手也是细瘦的一把,骨头之上没多少肉,握着似乎比慕容泓的还要细些。
脑中浮现出这一念头时,长安简直有些受不了自己了。为什么要拿眼前之人去与慕容泓相比?这分明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云胡虽被长安及时拉回并未跌进水中,可却呼吸急促神情惊惶,显然是惊魂未定。
“你一个大男人,怎的胆子这般小?”长安取笑他。
云胡稍稍恢复过来些,便垂下脸,并未说话。
长安也知道他是不会说话的。但或许因为最近都被陈若霖的嘴炮骚扰,所以此时她还挺享受有个人如此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的。
“你可知你的琴究竟在何人手中?”长安问。
云胡站在那儿沉默有顷,回身摘了一把细长叶片的草在手中,蹲在灯笼旁边用草叶在青石路面上摆字。
“听人言,在福州黄家。”
长安瞧着他长瘦的手指将草叶在地上一笔一划摆得整整齐齐,甚觉有趣,一时童心起,便也摘了一把蹲在来摆。
“知了,不日便替你取来。”
云胡见长安学他用草叶摆字,愣了一会儿方收起摆好的字,用草叶拼上一个“多谢。”
长安看他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收起地上摆好的草叶,复又摆道:“你为何叫我替你取琴,却不叫我替你报仇?”
云胡并未犹豫,指尖拈着草叶仔细摆放:“无意义。”
初相识时长安迫他说话,觉得他似乎很不喜欢与人交流,此时倒又发现,只消不要他开口说话,他其实还是能够正常交流的。
“报仇无意义?琴又有何意义?”
这回云胡沉默了较长时间,才用草叶摆道:“琴在,人在。”
长安歪着头看他,在地上摆:“下一句是否是琴毁,人亡?”
云胡默默点头。
长安叹气,连慕容泓都知道殊言琴是岳州云家的,可见这把琴对云家有多重要。琴在人在,琴毁人亡,若长安没猜错,这大约是云家的祖训吧。
所以这云胡哪怕沦落为仆也要拿回云家的琴,因为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活得偏执,但也单纯。
“我既答应会替你取回琴来,便一定会为你取来。你无谓心思烦闷长夜难眠。”长安说罢,也未多留,转身回去。
走得几步,听闻身后有人跟着。云胡他跛脚,走路无法控制脚步声,夜深人静听来十分明显。
长安回身,果见是云胡跟在她后面。
“还有事?”她问。
云胡微微低着头,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
此情此景,难免就让长安想起了那个雨夜,有人追她到树下,也递给她一盏灯笼,还塞给她一把伞。她便在那人走后,破涕为笑。觉得这辈子有人予她遮风挡雨的伞,有人予她照亮前路的灯,那么就算再苦再难,她也能坚持走下去。
但最终,她还是为了种种原因,走出了他那把伞所撑起的天空,偏离了他那盏灯所照明的道路。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硬硬心肠,听他的话离开。
心头酸楚难言,她却平静地对云胡道:“你留着吧,我胆子应该比你大些。”说完她甚至还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
次日一早,长安还在用早膳,龙霜便来报道:“千岁,陈若霖在院外等您。”
长安吃着海鲜馄饨,不紧不慢地问:“他可有说所为何事?”
龙霜道:“他说福王召见他,问千岁可要一同前往?”
长安用完早膳,整理一下衣冠来到院外,见陈若霖手中甩着一条开满了花的树藤,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你见个爹还要拉着我去,怎么,这么大了,还见爹怵呢?”长安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问道。
陈若霖听到她声音,转过身来笑得灿烂,道:“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我爹使人来叫我去见他。我还真有点发怵,急需千岁壮胆。”
“壮胆行啊,两个条件,一寻人,二寻物。”长安直截了当道。
“没问题。”陈若霖比她还爽快,一口就应下了,“那我们现在去王府?”
长安下颌一抬:“带路。”
长安顶着九千岁的名头,就算陈宝琛再不待见她,也不得不大开王府中门来迎她。陈若霖跟在她身后,在一众兄弟与世家贵族及福王的注视下从中门进了王府。
按道理说长安是九千岁,普天下身份比她高的唯有万岁,那应该是福王给她行礼才对。可待两人真正见了面,不等福王有所表示,长安便抢先一步去向福王作了个揖,口中道:“长安见过王爷。”
见她如此乖觉,福州众人心中甚觉满意。陈宝琛老脸保住自然也是通身舒泰,嘴上却道:“诶呀,千岁何以对本王行此大礼?你是九千岁,按理应当本王给你行礼才是。”
长安忙笑着道:“可使不得,杂家来福州之前陛下便叮嘱过了,说王爷乃是先帝的忘年之交,杂家若见了王爷,定要秉子侄礼才是。”
众:“……”一个太监给一州藩王秉子侄礼,怎么听怎么别扭,可这话语里头又挑不出错处来。
陈宝琛毕竟年纪大了,知道什么该计较什么不该计较,也就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用老人特有的缓慢语速慢腾腾地直切主题道:“本王知道九千岁是为巡查盐道而来,本王作为朝廷治下的藩地之主,对陛下的旨意自然是无有不从。本来此事是交给十五去办的,没想到九千岁来了数日,他带着千岁走街过巷斗鸡走马,唯独不带千岁去巡视盐场。本王对他甚是失望,此番本是想叫他过来做个交代,既然千岁与他一同来了,正好问问千岁,这盐务一事,千岁预备从何处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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