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带神医们使用的“神药”未必是罕见的蟾光散,但可能是类似的外丹饵药,这种东西治不了病却能够消痛,在古代能让普通人沉迷与敬服,产生一种近乎全身心依赖的崇拜。但是外丹饵药就算再普通,炼制起来也颇为费事,不可能在世间大规模推广,也决不能滥用。
蓝带神医们用少量外丹饵药制造神秘感,同时借助行医,在世间收聚大量信徒,这不是正常人的做法,幕后肯定有居心叵测的高人。梅振衣心中有数,告诉曲振名他自会去调查,石太医被毁之事也将追究,要曲振名只管安心编撰孙思邈的医著刊行,其余的事莫须操心。
与曲振名交流,有时像在与一位老者说话,有时又像在哄一个小孩,两人详细商量了刊行医著之事,梅振衣在曲家大院留宿一夜,第二天带着果品香烛又在石太医遗迹前正式祭拜,留下一个显像分身继续在曲家盘桓,本尊法身悄然离开。
他先找到当地几条河流的下游,在深水处取了很多株水草打散化入拜神鞭,然后沿着小道飘然而行,往华原县城的方向。行路时天色已晚,梅振衣并未飞天,古时没有路灯,若无急事夜行的人很少,走着走着,远处却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迎面而来,手中也没有提灯笼。
梅振衣一眼望去,就知对方不是轮回中的凡人,通明法眼看不透,当即停下了脚步。那人看打扮是一位年轻的黑衣僧人,相貌还算端庄,只是鼻梁很直鼻头有点大,一对招风耳上端有点尖。
无碍缘觉从风尾中感受到那人是冲自己来的,却没有什么恶意,梅振衣首先行礼开口道:“请问这位高僧,深夜迎路,有何指教?”
黑衣僧人驻足合什还礼道:“梅施主是为石太医被毁之事,前往令尹府寻仇吗?贫僧有一句话想问。”他认识梅振衣,而且称他为梅施主,同为修士之间的称呼是很讲究的,看来以前打过交道。
梅振衣答道:“我不仅为寻仇而去,你若一定说我想寻仇,也可以这么说,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黑衣僧人看着梅振衣,缓缓开口道:“我是一名佛家修士,已有超脱轮回成就。以我所悟,修行所求非感应神通,而是修语、身、意,断贪、嗔、痴,了脱生死觉悟。
以我所见,修行境界越高,我是、我能、我慢越少,而如今众仙家下界惹业人间,‘我的弟子’、‘我的宗派’、‘我的传承’死执不放,真是活脱脱的江湖草莽。……梅施主为先师留下的石幢,欲于人间起波澜,自问又如何看待呢?”
听对方的话,分不清是考是劝还是责,梅振衣微微一笑反问道:“请问道友,佛与江湖草莽,孰高孰低?”
这句反问很刁,若答佛在江湖草莽之上,有违佛旨本意,若答佛不如江湖草莽,前面那番话又等于是白问。黑衣僧人微微一皱眉答道:“无量光无形无相,在江湖便为草莽,无有孰高孰低,然而只为草莽便不得超脱江湖。”
梅振衣:“你有形有相否?”
黑衣僧人:“有。”
梅振衣:“我有形有相否?”
黑衣僧人:“有。”
梅振衣又笑道:“那你还问我做何?”
黑衣僧人摇了摇头:“我在菩萨座前,常听闻初入佛门修士用此语劝解他人,想听梅真人如何答?”
梅振衣沉吟道:“你谈无我无形无相之境,自然高深,但以此诃问他人有我有形有相,是犯口业之戒,修佛者怎能叹他人为何不是佛陀?
只要入世间显形,便是有我,哪怕无量光也一般,世间仁人志士、功臣良将、忠勇节烈之行,皆发自证我之心。在轮回外可以看得更超脱,但入人世间不能说他们做错,更不能笑他人之行。”
黑衣僧人还在摇头:“未尽解。”
梅振衣:“我若能尽解,我便是太上,然太上不言,你我怎能替太上而言?有形有相则有我,有我方可修,有修则有行,有行方可证,证我方可忘我。不虚言是否超脱,在人世间只证所行是否应当,仙家下界寻业之举,也以此分别。”
黑衣僧人终于笑了,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突然向地上拜倒。梅振衣可不想让他行此大礼,正要伸手阻拦,却发现他不是跪拜,而是倒地一滚化为一只黑狗。
“谛听,原来是你?”梅振衣诧异的问道,也认出了面前这只黑犬。
谛听摇了摇尾巴以无语观音术回道:“菩萨要我在芜州九林禅院等你,然而你却迟迟不来,我知你欲寻独孤伸形迹,干脆来找你了。”
梅振衣:“迄今为止,你可查知独孤伸形迹?”
谛听摇头:“未知。”
梅振衣:“他中了梅毅一剑,虽无大碍亦有损伤,躲起来歇两年也正常,这两年我也要处置别的事。”
谛听:“我也暂无他事,既然菩萨有命,就跟着你好了。”
梅振衣点了点头:“那你就跟随我吧,若查觉天魔行迹,告诉我就行,不必帮我出手。”他带着神犬谛听趁夜色进了华原县城。
……
京兆华原令花强,字瓣生,原为侍御医,当年李隆基出长安时他也随驾左右,马嵬驿兵变后却没有随驾去川中,而是做了太子李亨身边御医。关中一带流行疫病时,他请命前去治疗疫病,立功被升为华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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