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菀,莫怕。
上一回崔望说起这句的时候,是在何处?
郑菀有些想不起来了。
人的记忆很奇怪,一时好,一时坏,一时清晰,又一时模糊,郑菀垂目看去,紫袍与白裙融洽地交集在一起,它们像是从未分开过——
可其实,也从未真正在一起过。
有些温柔,是带毒的刀,一旦沉溺,便再站不起来了。
郑菀坚定地抽回了手。
不过须臾,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嗔怪道:
“哪个怕啦?”
说罢,不再看崔望,款步上前,及至千霜面前,俯下身来。
千霜安静地躺着,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郑菀看了会,伸手,却被同出太白门的洛阳真君阻了。
他如临大敌地挡到千霜面前:
“尽欢真君,你意欲何为?”
郑菀一哂:
“不过是想帮她合一合眼睛罢。”
同是女子,自然了解女子的心思。
要死,也该漂漂亮亮地死,大睁着眼睛合不上,绝不是一个漂亮的死法。
“合不上,我试过了,合不上。”
珞阳真君后退了一步,悲愤地道。
黑铁令士们沉默地站着,他们并不如来时那般踌躇满志、气势昂扬。
其实若碰到的是如走僵、跑僵、飞僵这类能摸得着的怪物,他们倒还不如何怕;可这等莫名其妙、未及交锋便叫人离奇殒命之事——
委实让人毛骨悚然。
“大司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之计,黑铁令士们只能将所有希冀,都寄托在似乎无所不能的大司卿身上。
从令士们私下传递的消息里可知,这位大司卿自出任务以来,还未曾失手过,任务完成几率高达百分百——
从古至今,还未曾有哪位黑铁令士达到过这个记录。
郑菀也不由看向崔望,却见他拂袖抛出一枚留影石。
这枚留影石通体琉璃色,比之前那一块看上去纯净度还要些,他拂指一点,留影石便开始滴溜溜转了起来。
柔和的光滑过殿内所有幽暗角落,当空投下一幕光影。
郑菀和其他黑铁令士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希冀能从中看出些不同来——万籁俱寂,夜明珠点亮的美人殿正殿内,连她在内的所有人都开始陷入了沉睡。
这极不寻常。
到达知微境后,修士们所需睡眠极少,常常可以以修炼代替睡眠,尤其在前夜、昨夜分别死了人后,她相信,没有一个修士能在当前诡异的情况下睡着:
唯一的解释是,美人殿有诡异。
黑铁令士的目光,齐刷刷落向美人殿的主人,溺情道君举起双手:
“暧暧暧,你们可莫这么看本君,本君也还奇怪呢。”
他的表情太过无辜,实在不像是能作出这等事儿的人,何况传闻中溺情道君对美人殿甚为宝贝。
在他美人殿内死人,还死了俩不大好看的人,对他而言,绝对是酷刑。
郑菀收起那丁点怀疑,又看向光幕。
光幕中的场景,开始出现了变化。
郑菀看着自己慢慢阖上了眼睛,双膝还盘着,人却开始一点点往下滑,及至快坠到地上时,一双手将她接了过去。那双手极美,玉骨丰肌,纤长有力,可与此完全相反的是,手的动作并不如何轻柔,甚至可以说,带着点笨拙。
她被移到了一双腿上。
头枕着紫色的长袍,光幕里,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方停了停,又转移到她腮旁,替她将发丝别于耳后。
至此后,画面便静止了,长久留在一个地方不动。
众黑铁令士呆呆地看着,他们不过是想寻求一个真相,却未想到,竟然会看到大司卿私底下竟是如此模样:温柔笨拙,却又仿佛藏了一丝情怯。
这委实与平素板着脸、冷若冰霜毫无一丝活人气的离微道君相差太远。
明玉直愣愣看了一会,又迅速垂下头去。
她心中警告自己眼下情势紧迫,连千霜都没了性命,可脑中却不断回放着那一幕:
白衣女修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一片深沉的紫色里,她自在地枕着离微的腿,她被万般呵护、被接纳进那人的身边,而她,却冷冷清清地躺在地上,无人照拂。
清风拂起他们的袍摆,连岁月都温柔、时光也静好,而殿内诡谲的气氛,未曾影响他们一丝一毫。
留影石一点点地往后放。
午夜过去,人人睡得沉了,唯有两人还醒着:
离微道君和溺情道君。
他们二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各自较着劲儿,那剑拔弩张之势,即使隔着一层光幕,也能看得出来。
“没错,你们家大司卿怀疑本君。”
溺情道君耸了耸肩,他做这个动作时,姿态依然潇洒写意,“大司卿,你看了本君一夜,可曾见本君害过人?”
崔望摇头:
“并未。”
“这便是了。”溺情道君抚掌笑道,“且不说这美人殿是你们强自要来,本君本便不乐意,如今死了人,倒要怪本君,这便不大厚道了……”
“天底下,可没有这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道理——”
“快,快看!”
突地,有人指着留影石投下的光幕。
郑菀跟着凝目看去,但见所有陷入沉睡之人,一过午夜,便会自百会穴飘出一蓬黑雾,所有黑雾汇聚在一起,渐渐壮大,拧成一股绳气势汹汹往外飘、往上升,从留影石的角度,只能看见这些黑雾消失在了中庭。
溺情道君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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