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的过程中,最能打发时间的活动是观察天空。极黑之夜笼罩整个冰地领,但才一出四叶森林,阳光和云霞就开始露面。中午下了一场小雪,苍穹呈现瑰丽的深蓝色,星辰在白日也能看得清楚。
她本以为自己无法从美景中获得安慰,单纯的时光早已过去。然而脱离加瓦什阴郁天空笼罩的一瞬间,黑不见五指的夜空也显得可爱。我重生了,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这是新生命,也是新生活吗?我能站在阳光下,朝每个走来的人打招呼,对广场的石膏雕像飞吻?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拉梅塔微笑着关上窗,同行的旅伴闻声抬头,因她的笑容皱眉。长长的队伍钻进原野,草地将他们淹没。距离最近的一座山丘像光滑皮肤上凸起的粉刺,赤色树林在寒风中摇摆。“快到黑城了。”
旅伴没说话。
“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她提醒,“直到矩梯开放。黑城是罗盘高地的主城,对外开放当地穿梭站。”小城镇则不同,领主们牢牢把控着矩梯,不会允许来路不明的旅人使用。他们没做错。拜恩的唯一通道就是矩梯,国王陛下用它打造了牢不可破的壁障,使倒影之城千年来从未陷落。黑骑士不可能做到同样的事,于是结社开始寻求新的道路……但加瓦什?
没有比离开它更令人愉快的事,拉梅塔可以向任何人保证。生命之光在死亡的居所得不到绽放。当晚她还凄惨无助的在床上挣扎,回到拜恩后,伊薇格特立即接上她的骨头,治愈血肉伤口,不消半小时,她就能下地行走了。
“我想,现在出发没问题。”全身上下,只有神秘的创伤难以复原。拉梅塔更想到先前的灰翅鸟岛去,灵魂之油的效果远胜任何魔法。可惜“第二真理”摧毁了它,连带着痛苦秘仪一起,在以太之渊中灰飞烟灭。即便在假设中,几乎也不可能有防御抵挡住那玩意。她没想到学派如此果断,更没想到自己会有需要再回去的时候。
她的主治医师看也没看她。拉梅塔绕着茶几走了一圈,站在散发暖意的壁炉前。房间里一直持续的是某人熟睡的鼾声。打扰别人休息很不礼貌,但她实在想找人说话。“我能吃点东西吗?”
“不行。你的内脏还没长好。”
“药汤也可以。”在尸骨中庭她提过类似的要求,两只骷髅送来了跟它们的脑袋一样蕴含丰富钙质的冷汤。“我能去阳台吗?”
“你想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这是拜恩。“按理来说,黑骑士不会允许我出现在城里。”拜恩成功阻止了绝大部分的窥探,但仍能有夜莺混进结社的心脏。这些人要么是没脑子的白痴,要么是无耻的叛徒。拉梅塔的重现将把国王离开的消息传递到他们的主人耳中,随后,失去庇护的拜恩会有灭顶之灾。上次黑骑士用矩梯送走了她,但那根本不容易。“莫非这地方有什么不同?”
拉梅塔早就把室内的每一个细节记在心里。旧地毯和毛衣桌,经典款式的阁楼圆窗,床头摆着香薰跟长明灯。先前她平躺的床比感觉中大了一倍,角落堆满枕头和毛皮,下面蜷缩着一个熟睡的女孩,拉梅塔当时伸长手臂,竟然也没碰到她。“这孩子真惹人爱。”水银领主发自内心的说。
女孩的蓬松红发十分眼熟,脸埋进阴影里。鼾声正属于她,有节奏的呼吸反倒令拉梅塔感到平静。摆脱焦虑和负罪感,摆脱死亡和偏头痛,多难得的时刻。只要这时候别告诉我她是黑骑士的女儿就行。
“这就是一间屋子。”医师回答,“一点绿色都没有,空气也不好。你可以到阳台去,我给你脸上黏了点东西,没人能认出你。”
“所以我本可以戴帽子?”
“重点在于,你得被其他人认成另一个女孩。”
女孩。她早不是女孩了。“谁?”
“这孩子的姐妹。”
“她真正的姐妹上哪儿去了?噢,我不该知道,对不对?”她也不是水银领主了。拉梅塔。帕琪尼斯。一个丢掉了自己领地的罪人。“随口一问而已。”
“问我我也不知道。”医师说,“不死者领主将你安置在这儿,而我无权对拜恩指手画脚。”
的确是这样。但拉梅塔能猜到这里的意义。黑骑士不会将我随便放在某个结社成员手上,此间主人应该是他的亲信。就算不如加瓦什绝对可靠,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他确信我在这里没有任何朋友,连路过的鸟儿都不会多瞧一眼。我找不到线索……除了房间主人的姐妹。她仔细打量熟睡的女孩,发现对方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趋势。拉梅塔躺了一天一夜,难道这孩子也睡了一天一夜?
医师没回答她,并表示自己不会回答任何不知道的事情。拉梅塔的问题不在身体健康的范畴内,因此她会等到她因抑郁或焦虑而伤害自己的时候,再根据状况开新药方。
拉梅塔没能挨到那时候。黑骑士如一个幽灵般钻进房间,带走绝大部分的光线。他无疑将矩梯开在了房门外,好像这样能证明他刚刚正常的走上了楼梯似的。
“领主大人。”她先开口,“某个不知名字、重伤未愈的人十分有幸见你一面。我要出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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