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诞生自镜像中的“赝品阿加莎”而言,她的人生被分裂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
一部分温暖,光明,充实,饱含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爱憎和牵绊,本质上却只是一段编造、输入自己头脑的谎言;
另一部分则只有区区三天,充斥着压力、疲惫、伤痛,以及最终解脱般的赴死,可那却是唯一真正属于她的记忆。
而现在,赴死者重归尘世,赝品有了继续走下去的机会,摆在她面前的问题便是——前者令人眷恋,却注定求而不得,长久的时光之后,所有的遗憾终将变成愤恨,后者真实却单薄,苍白短暂的人生并不足以让她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生存下去。
邓肯船长在这注定艰难的分歧来临之前给了她一份提醒,而她在长久的思考之后得出一个结论:离开寒霜。
那片黑暗冰冷的深海令人畏惧,“下潜”过程本身却让她第一次发现了“人生”另有一种可能,就像船长在潜水器中向她描述的那样——
“我们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文明本身只是一艘精巧而脆弱的舢板,灯光照亮舢板周围,我们用凡人粗浅的智慧尝试去理解那些在黑暗中浮现出的掠影,去猜测世界的模样……
“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只能蜷缩在舢板安全的角落里,但总要有人负责去船头掌灯,负责去望向远方,这是一条注定永远向前走的路,因为‘未知’本就是一种单向的概念,所以……或许我可以试试。”
镜子中的阿加莎表情平静地说着,她身上那一袭代表守门人身份的黑衣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发生变化,化作了一套仿佛海上冒险家般的衣衫——有些像是玛莎的那套打扮,但又残留着些许代表死亡教会的痕迹,她又抬手摘下了那顶象征着神职者的帽子,任凭自己的长发披散下来,那包裹全身的绷带亦慢慢褪去。
她抬起头,看着邓肯露出一丝笑容。
“赝品没有真正的过去,但我可以有真正的未来,那些宝贵的记忆就让它们静静躺在过去吧,这样至少当我未来回忆它们的时候,它们仍然会是明亮且温暖的,而不至于被人性的弱点染上污浊的色彩。
“这身衣服是玛莎女士帮我设计的,您觉得怎样?”
邓肯看着镜中的阿加莎,过了许久才很认真地点点头:“很合适。”
“您觉得我需要再换个名字吗?”阿加莎又说道,“如果打算从此走上一条全新的道路,是不是应该从名字开始也做出些变化?”
邓肯这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在长久的思索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不必,我觉得你仍然叫阿加莎就很好。”
“为什么?”
“因为我叫习惯了,换了名字不方便,”邓肯随口答道,“反正我能分清‘你们’,‘你们’自己也能分清彼此。”
镜中的阿加莎深深看了邓肯一眼:“……这似乎不是您真正的答案,但足以说服我了,正好我也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就当是给自己的‘过去’留下最后一点纪念吧。”
邓肯点了点头:“嗯,你能这么想很好。”
“您已经安排好城邦那边的事情了吗?”阿加莎又问道,“您真的打算从此在寒霜当一个‘墓园看守’?”
邓肯扬了扬眉毛:“这职位有什么不好的吗?”
“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想到在许多人眼里如同亚空间阴影般的‘邓肯船长’竟然会在城邦里看守一座墓园,就感觉很奇怪,”镜中阿加莎坦率说着自己的想法,“不过只要您乐意,这当然是好事——恐怕今后没什么地方会比那座墓园更安全了。”
“我觉得很好,我在普兰德还经营着一间古董商店呢,维持在文明社会中的活动能很好地调节心态,”邓肯露出笑容,“更何况维持一具化身在城邦中的生活也需要花销,在墓园里当看守至少有份收……”
邓肯突然停了下来。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守门人”,格外郑重地问了一句:“大教堂会给我这个‘新看守’发工资吗?”
阿加莎也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您还需要工资?!”
“你们不发工资?!”
“啊,正常情况当然是发的,墓园看守的薪资由大教堂直接发放……”阿加莎表情怪异地说着,“但一位亚空间阴影跑到墓园里当看守可不是正常情况,我强烈建议您去大教堂里跟另一个阿加莎认真谈谈这件事,因为根据我对‘自己’的了解,您如果不主动去提,她绝对想不到——或者说,不敢想这件事。”
邓肯:“……有这么离谱?”
“您当初写在举报信末尾的那串数字差点逼疯一屋子的密码学家和数学家,后来给您的银行账户转账时大教堂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机密行动小组来关注灵界中的变化——当您以‘亚空间阴影’身份跟普通人打交道的时候,请考虑一下大部分正常人类的三观问题。”
邓肯嘴角抖了一下,揉揉额头:“……好吧,我明白了。”
阿加莎看上去似乎松了口气,随后好奇问道:“既然寒霜局势已定,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准备返回中部海域,按照莫里斯提供的一些考古资料,去沿着航路查看那些令我感兴趣的古代遗迹和诡异海域,如果可以的话,靠近甚至进入某些被列为‘异象’的区域,去尽可能探索、了解这个世界,”邓肯显然早有打算,立刻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自己的探索计划,“在这个过程中,继续保持和文明世界的接触,顺便看看各大教会对我的‘示警’有什么反应,如果它们有兴趣的话,我也不介意跟那些神秘的教堂方舟再打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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