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 绝对没有一上来就谈正事的道理。
总要先寒暄完一顿饭的时间, 把情谊逐步升温, 打破可能的尴尬之后,再切入正题。
迎接楚王韩信的宴会不可谓不盛大。
上至九五之尊的皇帝, 再到冯劫李由等重臣,都列席参加。
而太子泩也坐在皇帝旁边,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楚王。
楚王韩信与太子泩想象中很不一样。
在太子泩想来, 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这样一位手握重兵的边陲王,当是身材魁梧、凶猛狠厉的。
可是眼前这看起来与父皇同龄的男人, 面貌阴郁俊秀,身量高挑,换一身打扮,给他手里放一卷书, 说是博士恐怕也不会有人怀疑。
韩信见了太子泩,只拱手作礼, 便转头入席。
太子泩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弄得一口气梗在胸口, 不上不下,难受极了。偏偏上面有父皇压着, 底下有重臣看着, 他要为了这点细微末节的小事儿恼起来, 只会让他自己难堪。
太子泩咬了下嘴唇, 尽量佯装无事, 走完过场。
胡亥起身祝酒, 笑道:“自从得了你要来的消息,朕从从半个月前就数着你来的日子,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不管怎么说,朕的寿辰已过,你迟来了两日,累朕好等——先要罚酒两杯!”又道:“赵高,你这次差事办的差劲——怎么把楚王安排到下面去了?去,就在朕手边加位,让楚王与太子一左一右,陪伴于朕身畔。”
赵高忙答应着去请楚王韩信上去。
韩信接了胡亥手中金杯,一饮而尽。
胡亥给他亲手斟满。
韩信再次一饮而尽,这才笑道:“是臣来迟了——臣认罚!”他将酒杯倒转,示意自己喝了个涓滴不剩。
胡亥一直微笑着,看了韩信饮酒时毫不迟疑的模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若韩信是深怀戒心而来,那么这两杯酒,他绝不会喝得这么痛快——甚至很可能找借口推拖过去。
韩信二话不说,喝了这两杯酒,胡亥心中就有了谱:他没有失去韩信的友谊。
“好!”胡亥大笑,示意韩信为自己斟酒,也一饮而尽。
一时宴开,上首胡亥居中,韩信与太子泩分居两侧。
胡亥对韩信温和笑道:“听说你有好消息了?”
韩信会意,眉梢有几分得色,笑容又有几分腼腆,道:“托赖陛下洪福,臣妇怀胎五个月,一切平安。”
此前韩信已经奏报,他纳了从前有一饭之恩的漂母孙女为妾,妾已有孕。
胡亥大喜,道:“待其平安诞育子女,朕与你结为儿女亲家如何?”
韩信一愣,道:“陛下也有喜事了?”没听说除了太子,还有别的皇子皇女啊。
胡亥笑道:“不是朕——太子争气,与太子妃诞育的公主嫣儿,真是人见人爱。”他嘿嘿一笑,又道:“这可不是朕自夸——怎么样?若你这次是儿子,那就让他将来娶了公主;若你这次是女儿,那便与朕的皇孙女结为金兰。如何?”
韩信笑道:“陛下天恩,臣何德何能!”
两人都喝了几杯酒,薄醉中原本一分的君臣相得也成了七分。
不妨一旁的太子泩却恼了。
在太子泩看来,那个还未落地的婴儿,乃是楚王与出自民间的妾室所生;而他的嫣儿,却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嫡长的公主。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
更不用提,还有出自做父亲的心,任谁都不愿想女儿远嫁他方之事。
太子泩见皇帝与楚王把酒言欢,出于烘托氛围的需求,他原本也该主动参与,甚至说几句玩笑话、捧着楚王的。
可是直到终宴,太子泩都不曾沾一滴酒,更不曾与楚王说过一句话。
而皇帝与楚王似乎相谈甚欢,谁都没有注意他的情绪。
是夜,太子泩憋着一肚子闷气回了咸阳宫。
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皇帝与楚王眼中。
盛宴已尽,夜色正浓,酒酣耳热的君臣二人缓步行至温泉池中,开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密会——这才是谈正事的地方。
在氤氲蒸腾的热气旁,两人由按摩手艺极佳的宫人服侍着,缓解着身心的压力。
良久,韩信舒服地叹了口气。
胡亥睁眼,示意赵高带人下去。
池畔只剩了君臣二人。
胡亥先入了温热的池水中,却听韩信在身后道:“陛下,您实在应该多生几位皇子的。”
“哦?”
韩信已经没了刚进入温泉中时的拘谨,他摊开双手,背靠在池壁上,直白道:“即便臣因为对陛下您的忠诚,而愿意辅佐太子殿下。他也压不住帝国上下,百名列侯,更不必提汉王太后与淮南王。”
胡亥微微一笑,道:“若他果然能有你辅佐,百名列侯能如何?汉王太后与淮南王又能如何?”
韩信大笑,笑过感慨道:“陛下您真是把臣吃得死死的。”
胡亥也仰靠在池壁上,望着蒸腾的水汽,叹道:“朕倒是也想多生几个儿子——可是哪能像你这样的好福气,就寻到了如意娇娘?”又道:“倒是不曾听你说过,是如何纳了这房妾室。”
韩信面色沉下来,道:“也不是什么好缘由。”见皇帝一脸“朕要听”的模样,只得大概讲来,道:“臣年少混迹于淮阴县之时,食不果腹之时,曾经有位洗衣裳的大娘请臣吃了几顿饭食——这您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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